凌渊

将黑暗埋在心里
长出光明
然后挖出来
摔到地上
光明碎得更彻底
散落到更多地方
没了光明
也没了心
我死得其所

凌渊

【迷孟/微虞孟】杀手

注:这是我十年前写的,《我的团长我的团》的同人,发出来让相方@哟~ 一起追忆时光。


三角预警吧


【三十六】序幕

 

似乎又是萧条的夜晚,月光透过梧桐的叶间清雅的撒入这个简朴的小院落里,所有物事都镀上一层冷淡零碎的银泽,宣示着主人的寂寥。年过花甲的老人躺在藤椅上没有动弹,依然明亮的眼睛没有波动的看着挂在夜空的某颗星辰,盛满清辉的眸子渐渐逸出不易察觉的水汽。

 

藤椅旁边摆了张朴素的书桌,一方很别致的镌刻着龙腾的镇纸静静的压着一张生宣,生宣易于久藏,所以虽然已经泛黄,但纸上的墨色反而更具韵味。可是走进一看,书法落笔潇洒,笔画却不甚流畅,甚至能看出每一划间隔的不仅仅是半时一刻,似乎是写字的人在执笔时故意的拖延,只为把一笔一划勾出极致,而今天,那三个字,只剩下了最后的一横。

 

“爸爸,夜露伤人,别跟这儿坐着了,回屋吧。”一个中年男子谦恭的看着院子里孤落的老人和那个尚未完成的名字,轻叹了口气。多少年了,都改不了这毛病,每逢那人的忌日,他总是彻夜不眠的坐在屋外,对着天空发呆,对着那张生宣发呆,也只有这时,那个从来温柔的老人才显出掩藏的偏执和倔强,无论怎么劝也不会妥协。

 

一如往年没有理会中年人的劝告,老人自顾自的把右手伸进左手的袖子里反复的摸索,然后不着边际的问道:“宝儿,今年是第几年了?”他的声音并不显老,只是从那醇厚而带有磁性的嗓音中,偶尔透出历尽人事的沧桑,可以想象他年轻时一定是个魅力不凡的男人。

 

被称作“宝儿”的中年人有些诧异,他不相信老人会忘记是第几年。“爸爸,三十六年了。”想起那个如顽童一样开朗贪玩的男人,他不禁流露出孩子般依恋的神情。

 

“终于到了……小太爷答应你的,做到了……”老人喃喃着,声音低得像是说给鬼魅听的,让中年人感到不安,正想再次相劝,老人却抬起右手,示意他不要过去。“你回屋里去吧,我没事,一会儿,再让我坐一会儿吧。”温柔却不容拒绝。

 

中年人无奈的看看老人膝上的毛毯,应该不会受凉,也只好应下一句进屋去了。

 

听到身后的门关上的咔嚓声,老人轻轻笑了,缓缓的站了起来,半瘸着走近书桌。他仔细的研磨着同样雕刻着龙纹的端砚,墨汁逐渐晕开郁聚,散发着书卷特有香气。从笔洗中抽出一支保养得当的紫毫,主人甚为喜爱地在笔身刻上龙绕祥云的图案,彰显着独特的气质。

 

老人的手并不颤抖,看着那个名字在自己手下渐趋完整,他眼神里的兴奋再也掩饰不了。“快了……快了……”随着那一横的充盈,生宣上漂亮的楷书让老人看得痴了,不由自主的反复吟诵着这个对他而言如咒语般的名字,“張迷龍……張迷龍……”纷乱的思绪漫天袭来,老人小心地拿起宣纸,躺回藤椅眯起眼睛,享受着那人带给他的回忆。

 

【三十五】卖身契

 

破败的院落中,零零散散的游走着几个如同行尸般的兵渣子,其中一个穿着无袖尉官服,满身肌肉的高个子尤其抢眼,因为他正在进行着和他的身份非常不般配的行当——黑市交易。而他身后,一个瘦削清秀的瘸子兵则一边玩着火柴一边冷眼看着这笔交易,嘴角勾起浅浅的笑意,温柔得让人迷惑。

 

“你这啥玩意儿啊这是?老子做生意说一不二!你这条子啥意思啊?”高个子指着面前那个哈腰男人手里的一张纸条,怒气冲冲的吼道,眼睛尽可能的睁大,声音尽可能的震撼,企图给予面前的人致命的惊吓。

 

哈腰男人被他的手指隔空戳着,头点得更低,像是那手指发出无形的力在压迫着他,“龙爷,咱也是小生意不是?签了条子我好回去跟老板进账嘛,龙爷就不要为难小的了。”故作谦恭的外表不经意透出生意人的精明。

 

“现在是不是我迷龙这号不够响?”迷龙把拳头捏出一个攻击的形状,骨间的空隙被他的力度挤压出啪啪的声响,隐约可见指节泛出青紫的筋。

 

哈腰男人急忙抬头,额上不知是热的还是怕的,满是汗水,他恐慌地摆着手,“龙爷哪儿的话?禅达做这档子买卖的谁不认识您龙爷的字号啊?”但仍旧不死心的把条子往前递了递,“但是家里有老有小的,咱也是没办法啊龙爷……”

 

迷龙犹豫了一下,没有人知道那身凶狠横肉包裹着的同样是柔软的心脏。老的小的,很久之前他家里也有,他不经意的微笑了一下,像回忆起什么快乐的画面,但一瞬间黯淡下来,因为很久之后的今天,他没有了老的小的,也没有了家。

 

“混帐玩意儿,今儿是看在你家老的小的份上,算老子倒霉。”迷龙不忿的嚷嚷着,但显然声音比之前的温和了许多,他拿过专门供客人按手印的红印泥把大拇指死死的压在上面,像是要压死什么让他憎恨的东西,瞳孔泛起同样鲜明的红。

 

迎着哈腰男人眼里掩不住的精光,迷龙正要把沾满印泥的拇指按上那张白条子,手腕却被刚才一直静静看着的瘸子兵拉过,修长白皙的手指居然能扣得他挣脱不得。

 

“孟烦了你干啥拉着我啊?”迷龙不敢相信的甩着手,但怎么也甩不开那几根看上去不怎么有力却很好看的手指。

 

“哟,龙爷,您当自个儿是牲口啊?买卖还按个爪印个蹄么?”这个叫孟烦了的瘸子兵的舌头相当毒辣,让人禁不住想挥拳相向,但对着那张清瘦的脸下不了手,看上去,迷龙也是如此。

 

“吃饱了撑的你,还埋汰人?松开!还别以为老子不打你!”迷龙掰着孟烦了扣着的手指,却真的没有用很大力,怕一发劲那好看的手指就折断了,“孟烦了你咋回事儿啊你?”迷龙奇怪的看着依旧不出声的孟烦了,被扣着的手轻轻一带,抓起孟烦了的皮带,另一只手快速绕到他腰后,稍一用力,孟烦了还来不及惊呼,迷龙便把人扛到肩上。

 

“迷龙你大爷的!放小太爷下来!”孟烦了使劲踢着脚,脚尖的力度落到迷龙身上却已消减殆尽,造成不了丝毫的威胁和伤害。

 

迷龙无声的笑了一下,“你小子嘴坏,居然说老子是牲口?看老子不收拾你!”说罢便要把人往草垛上扔,周围的兵渣子倒抽了一口冷气,看来是被迷龙欺压惯了,都知道那“收拾”是什么后果。

 

“龙爷!咱这买卖……”哈腰男人急急的追问,神色焦躁,心里的算盘却打得飞快:夜长梦多,要尽快让东北大傻个儿签下这个东西,不能让这个瘸子打了岔!

 

“不整了不整了!”迷龙扛着不停踢踏的孟烦了转身随便应了一句便走进里屋,上次他就是在屋里把他的老乡李乌拉给打得骨折了,除了哈腰男人还在苦苦哀求外,众人一片默然,看似在为准备遭受非人待遇的孟烦了默哀,如果忽略其中幸灾乐祸的笑容。

 

兵渣子四散开来,活动着手脚准备等会看好戏,原来的空地上只剩下一个男人恨恨的在在诅咒着,精明的眼睛渗出冷寒的杀气。

 

“你这瘪犊子能不能消停会啊?”走进昏暗的小屋,灰尘的气味反而让迷龙安心下来,接着就感到孟烦了的手指松开,自然语气也就软下来。

 

孟烦了被迷龙放了下来,一拳招呼到迷龙的肚子上,“你大爷的!”想起自己被扛起上肩,脸上泛起羞愤的红晕,“狗咬吕洞宾!”

 

那一拳根本没有任何伤害,对迷龙这种身材的人来说就是挠痒痒,但是他被孟烦了这句话给噎着了,太过直白的神经转不了弯,“你说啥?啥意思你说说?”孟烦了从来就不是个无理取闹的人,这点他很清楚。

 

孟烦了赏给他一双白眼,鄙视的眼神上下扫视着这个长肌肉不长脑袋的男人,“敢问龙爷,您跟那厮做嘛买卖?”

 

“白米呗,还有一些盐巴。那条子你不都看到了?”迷龙做生意素来强势,从没有人敢坑他,久而久之警觉心也降低了。

 

冷哼了一声,孟烦了的语气恼怒起来,“龙爷,我就是看清楚了那条子才给您提个醒儿,上面写的不是白米盐巴,是欠条儿,您按下那爪子您自个儿就归了那厮了!”最后那句几乎是咬着牙吐出来的。

 

其实刚才孟烦了一瞅见那哈腰男人就不顺眼,表面顺从眼神闪烁,也晓得迷龙这家伙不识字,怕他被坑,于是一直在后面盯着,果不其然,那张所谓的进账条上面写的是“本人張迷龍賒欠豐昌雜貨貳拾萬圆國幣整,立此借據,以茲證明”,只要迷龙一按手指,立马欠下一屁股债,到哪儿都说不清,他才故意打岔,谁知这家伙不识好人心,把他气得厉害。

 

迷龙脸上的健康的麦色慢慢涨成猪肝般的暗紫色,双眼简直要喷出火来,浑身绕着危险的气息,“那个瘪犊子玩意儿居然敢坑老子!欠整死的货!”他大步走到门口,正想踢开门板,忽然又想起什么,回头低哼了一句:“孟烦了,欠你情,老子会记得的。”再次面向门板,嘴角竟然有些许笑意。

 

“哼,小太爷才不要你记着。”孟烦了嘟嘟囔囔的,冲出门外的人未能听见。

 

几声怒吼几声惨叫,那个哈腰男人的腰恐怕永远也直不起来了。

 

【三十四】我会记得

 

第二天,孟烦了出门觅食后没有如期回来,满心烦躁的迷龙在院落里坐立不安,揪起羊蛋子练了一下手也不解恨,闷闷的一脚把墙角的瓦罐踢碎。

 

“哪个王八盖子滴来搭把手喏!”衣衫破碎的不辣和蛇屁股搀扶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踉跄着跌进院子,叫嚷着,“兽医!郝老头!你有生意!”郝兽医听到声音蹒跚出屋,走向那几乎没有鼻息的人面前仔细辨认,才看出那竟然是孟烦了,伸手一抱,孟烦了本已单薄如纸的身体软软的倒了下来。

 

“烦啦!”几声惊呼中,孟烦了就像死人般全无反应,血从他受伤的地方不停涌出,脸色越发苍白。

 

迷龙一下冲过去把人抱起,伸手一扯把不辣拉得扑倒在地,“发生啥事儿了!”通红着的双眼像是厮杀过度的野兽,随时撕碎吞噬身边一切的生物。

 

不辣身上也有伤,被要麻扯了回去,“迷龙你惹的好事!都冲着烦啦来了!”不辣少有的反驳着,几近嘶吼。双方都被大家死命拉着,不然就打起来了。

 

“老子惹谁啦!”迷龙强压着怒气,“哪个够胆来找老子的碴!”

 

“那个被你打得半死的扑街带人来找麻烦,不敢找你,就在巷口堵着烦啦要把他另外那条腿也给打瘸,幸好我跟不辣刚好到那儿看见,不然烦啦死定了!”蛇屁股擦着额头的血滴,啐出来的唾沫也带着红丝,伤得不轻。

 

“老子又欠你一次,孟烦了,我会记得。”迷龙看着满身斑驳的孟烦了,低声在他耳边说着,只看见那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之后再没反应。

 

第三天,丰昌杂货的铺面被严重毁坏,老板账房和全部伙计都被人打断了一条腿,再也没有出现在禅达。

 

【三十三】教书先生

 

“龙爷,您说您这样也不成事儿啊,不识字儿也奏算喽,连个数字都不认得那还做嘛生意啊?”养了七八天,孟烦了的伤渐渐好了起来,脸上虽然也无甚血色,但起码恢复了埋汰毒损的功力。本来是不想理睬这个害自己受伤的傻大个的,但那一脸的委屈无措让他鸡皮疙瘩掉一地,终于绕着弯打开话匣。

 

“那还能咋整啊?要不烦啦,以后我干啥你帮我看着呗?”迷龙被那口恶气压得几天没有好脸色,方圆五米没有人敢经过,这天是孟烦了终于肯跟他说话了态度才好点。

 

黑暗的环境显得孟烦了的白眼特别白,“不干!这算什么?让小太爷当破掌柜的了?龙爷您还不够格!”

 

迷龙把手上准备帮孟烦了擦脸的毛巾一扔,气呼呼的坐到他床边,伸手揪起他的衣领质问,“瘪犊子你说啥玩意儿?我迷龙不够格?嫌老子没文化是吧?妈的!我就认你,孟烦了!”

 

被揪着的人由于领口突然的收紧惹得喉咙一阵不适,不停的咳嗽着,手只撑着床边却没有去阻止那只强势的手,因为他知道,敌不过。“咳咳……大爷的……你放……放开!”肺叶猛烈的抽搐,牵动了没好的内伤,孟烦了的唇角竟又溢出一抹嫣红,惊得迷龙马上放手去替他扫背顺气。

 

“咳咳……算……算了……小太爷教你认字儿。”努力平息着呼吸,孟烦了也不知道为什么把这个苦差给答应下来,但他确实答应了。

 

【三十二】描字

 

“喏,这就是最基本的数字,做生意总会用到的。”孟烦了用迷龙不知道从哪儿弄回来的毛笔和白纸,将数字从壹到拾,从百到萬,字迹工整顺畅,行笔洒脱自信,让迷龙看到有点痴了。

 

“这有文化的写字就是漂亮啊!”迷龙拿着自己之前的记账本,看着上面羊蛋子歪歪扭扭鬼画符似的所谓数字,简直想把它给撕了,“烦啦,教我写我的名字呗。”

 

“这一口您还真以为您能吃成个胖子啊?”孟烦了好笑的看着自己急欲求成的学生,摇摇头,心想我可不想做揠苗助长的私塾先生,“先学着这些,过几天小太爷考试,过了才可以学其他的!”故意板起脸的样子,孟烦了觉得自己应该很像他古板又传统的父亲。

 

迷龙居然没有任何反对意见,乖乖的应下,就自顾自拿着纸准备去练。

 

“您先别用纸笔,把沙子往地上一摊用手指描,描会了再在纸上写,别跟牛吃牡丹似的。”物资匮乏,弄回来这些后,孟烦了总觉得迷龙的仓库少了些罐头白米什么的。

 

“烦啦你嘴给我闭上!”迷龙恼羞成怒的嚷嚷着,把墙角一个沙袋扛到了屋后。

 

【三十一】名字里的三十六划

 

看着迷龙把十几个大写数字搬到纸上的时候,孟烦了真的惊奇了,“诶?不是,小太爷这几天也没见着您练字儿啊,怎么写得人模人样的?”他就是有种嗜好,总喜欢把事情反着做,明明想称赞的,变成恶言,明明想冷语的,变成热情。

 

迷龙却不管他的语气,硬是从里面挑些好字眼来理解,“老子聪明呗!”才不能让他知道自己每天晚上都抓着阿译那个酸鬼来教字。

 

“阿译几天都没有睡觉了,您就放过他吧。”其实什么都知道的孟烦了看向角落里挨着的阿译,眼圈都是黑色的,本来的小白脸泛出不健康的青色,于是破天荒替他说话。

 

“老子不管!烦啦,我这通过了呗?”迷龙捅了捅先生的腰,全然没把尊师重道放进心里。

 

“还行吧。”孟烦了拨开那爪子,装着嫌弃的样子看看纸上的字,其实作为刚学字的人来说,真的还可以了的,只不过不能算是漂亮,而嘴上也该维持一个老师应有的对学生的无情打击。

 

显然,迷龙是那种不要高分只要及格的人,一听就乐了,“那赶快的,老子要学名字!”

 

“那敢问龙爷,您贵姓?”孟烦了一直就龙爷龙爷的叫,急了气了也只是喊迷龙,从来就不知道他姓什么,百家姓也没姓迷的吧?

 

“哦,那啥,张迷龙。”似乎很久没人问这个问题,迷龙自己也发了一会怔,自从家破人亡背井离乡,他就刻意的去遗忘这个跟家乡有联系的姓氏。

 

“好!”孟烦了纤细的手指拈起毛笔在纸上一笔一顿,横折锋利,竖勾潇洒,“張……迷……龍……好了。”

 

“咋这么难写呢?”迷龙一看纸上的字,虽然漂亮,但笔画多得让他眼花缭乱,开始抱怨了,“这三字儿多少划啊?”

 

孟烦了抱着手板起脸数了数,“三十六划,怎么着龙爷,嫌笔画多就不想学了是吧?”

 

“你故意整我呢吧?三十六,都赶上老子的年纪了!”迷龙嘟囔着。

 

“龙爷,既然您怀疑小太爷倒坏水就不要找我教,小太爷还真不稀罕接这破差事儿!”孟烦了是真生气,他已经好几年没有拿起笔认真写字,现在倒好,被个文盲当贼先生了。

 

“那你你给我写你的名字,我看看。”迷龙看到他生气了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但又不肯认错,就故意扯开了话题。

 

“小太爷的名字是真不好看,怕会污着龙爷的眼睛喽。”孟烦了明知迷龙说话没心没肺的,但忍不住生气。自从来了这见鬼的军队,就没有像样的东西,这样的白纸是想也不敢想的,所以他也受不了诱惑,又拿起了笔,在纸上勾上“孟煩了”三个字。

 

“咋这么好看呐这名字!”迷龙盯着那个了字,有些许着迷。

 

“小太爷是骗子,龙爷就别挤兑我了。”孟烦了自嘲的笑着,看不到迷龙眼里对自己名字的喜爱,“小太爷不教了,以后也不教了……”转身便走。

 

迷龙想叫住他,但面子搁不下来,只好把写着两人名字的白纸仔细的叠起,念着“三十六三十六”的就走回了屋,把阿译揪起来练字。之后,孟烦了便再也没有教过迷龙识字。

 


【三十】磺 胺

 

迷龙看到孟烦了在巷口与一个面容猥琐的男人在窃窃私语,手臂下还夹着一束粉条儿,他一声不吭的走到孟烦了的身后,从那束粉条儿里抽出一根嚼着,伸手便夺过他手里的东西,战争时期的紧俏物品——一小瓶磺 胺,“这个,你给了他多少?”

 

有些意外迷龙的出现,孟烦了呆了一下之后伸出了巴掌,手上还带点抖,因为那些钱和粉条儿是他刚从一个小女孩那里偷的,那个女孩救了昏迷的他,还替他包扎。他试图为自己的行为辩解,那是为了让女孩知道人心险恶,怕她再受伤害,可惜,他说服不了自己。

 

啪!迷龙一巴掌落到那个猥琐男人的脸上,袖里的龙纹匕首就滑在掌心,死死的抵住男人的腰侧,“你妈的能耐啊!这买卖做得可地道了啊?”咬牙切齿的声音让人了解到这并不是称赞。

 

“军爷军爷,咱这也是小买卖,要每位都跟您这样的,咱这……”男人狡辩着,但不敢挣扎,那匕首要是真的捅进去,那肠子里子就全漏出来塞都塞不回去了。

 

一阵窸窸窣窣的摸索,迷龙翻出男人身上全部的钱,显然是多于孟烦了所付的,但他二话不说就全抛给了一旁的人,顺带警告已经被自己扔在地上踩着的男人,“下次长点眼睛,老子在黑市混的时候,你他妈的还不知道躲哪个旮旯等着投胎呢!让老子知道你找他的麻烦,”迷龙一指拿着药瓶抛上抛下玩的孟烦了,“我整死你!”

 

“把这个揣上,腿脚不好使就留点心眼儿。”迷龙把自己的龙纹匕首放进孟烦了的裤兜里。

 

【二十九】医药管够

 

不出孟烦了所料,虞啸卿一席话把整个收容所都点燃了,因为他们都等待着一个机会,虽然他们已经把自己当做炮灰和人渣,但依然渴望着一个机会。

 

“你说你图个啥玩意?拐着个破腿还去,去个屁啊你去!”迷龙把收容所里的人都揍了一顿,羊蛋子的腿也给他踩断了,他说叫这堆被虞啸卿迷了的烂货清醒清醒。可他没想到,孟烦了这个人精似的玩意也被迷得不轻,居然让郝兽医帮他造假,“这也太犊子了你!”

 

那么年轻的团长,顶着川军团骁勇不屈的名号,扛着美制英造的先进武器,充满斗志充满理想,拥有地位拥有权力,最重要的,他跟他说:“中尉,医药管够!”

 

疯狂,理所当然。

 

【二十八】满盘皆输

 

“输光啦!没货啦!我跟你们走吧!”迷龙一把骰子把自己积攒的货物全输给了软体动物般的站长,在看到站长进屋后抱着罐头米袋像抱着光身的女人时,迷龙是毫无留恋的把门关上。

 

阿译的花树是死得其所,替迷龙换来一句无声的“入列”。

 

“龙爷,你是真输了?”几颗脑袋都关注这个问题,没人看到骰盅里的胜负,而孟烦了倒是少有的一声不吭拐在队列里。

 

“真输了,这地儿不留爷了。”迷龙淡然看着某个瘦削的背影说。

 

【二十七】C46运输机

 

“这有地儿给我们搁屁股么?”只剩下一条裤衩的迷龙第一次看见飞机,兴奋地要窜上机翼去坐着,被穿戴整齐的士兵叉了下来。

 

“龙爷,您消停会成不?都只剩裤衩了就别把自己当爷了成不?”孟烦了依旧在人群后掩饰着自己的腿伤,他不知道这究竟是因为自己没凉透的热血还是兽医所说的只为了他的烂腿,或者两者都有?

 

迷龙想转身打他,却看到他在用一截线头绑着那瓶自己帮忙抢回来的磺 胺,心里莫名的稳定了许多,“你小子净说些王八蛋的话!”

 

飞机被打落,被摇晃得几乎散架的机体里只剩下三分二是吓得冷冰冰的活人,其余的都是死得热乎乎的尸体,涣散的目光却是那么一致。

 

【二十六】三米之内

 

“传令兵!你不该离开我的三米之内!”伪团座在前面嚷嚷着,生怕他聪明又诡计多端的传令兵又在撺掇什么,可被嚷的人丝毫没有拐上来的迹象,继续在后面跟一众人渣替这位伪团座取名,而最后定为“死啦死啦”。

 

“死啦死啦好,我整死他!”迷龙赞同着这个称呼,但他忘记了自己说整死的人从来没有真正被他整死。

 

“传令兵!”死啦死啦依旧在大叫。

 

“这混蛋就该叫死啦死啦,”这次孟烦了很明显是听到了,但他依然不理,“拉我们四处窜着死了都不知道累!”

 

“传令兵!立刻过来!”枪栓拉开的“喀嚓”声让人心惊,前面的挡着的人渣很自觉的散开,以免那支不太灵光的枪走火打中自己。

 

被准星套着的孟烦了看着并没有闪开的迷龙,似乎轻叹了一口气,他从来都不跟长官的枪较劲,马上就一瘸一拐的走向前。

 

“我整死他。”迷龙盯着孟烦了拐着的腿说,脸阴沉得像大雨前夕的天色。

 

“呵呵,我只好当您说笑啦。”孟烦了没打算回头,那枪还对着他的脑袋呢。

 

“我真整死他!”这次是带着咬牙切齿的情绪。

 

【二十五】李乌拉

 

李乌拉死了,死在他的东北老乡的怀里,这对于大伙来说,是幸福得令人羡慕的。在死前能听到家乡的地道脏话家乡的地道唠叨,是他们这一堆无法享受的待遇。

 

盯着迷龙一直背着李乌拉半声不吭,孟烦了也默然的走在他的身侧。曾经对李乌拉最凶狠的人,如今对他最温情,虽然他的身体已经凉得像冰块,虽然他的血和着溪水渗进迷龙的衣服让他感到粘腻,却没有一刻打算放下。

 

【二十四】半路捡个老婆

 

第一次见到她,迷龙有一霎那的晃神,同样的诗书气息,同样的桀骜不驯,唯一不同的,她是女人。

 

“你能不能帮我葬了我的公公?”女人的声音有点沙哑,因为站在这里太久,这句话也重复了很多遍。

 

“你能不能嫁给我?”说出口之后迷龙才醒悟自己说了什么,一脸窘迫,却因为已经说了再没收回的空间,但他的这句话,让四周的人渣都静默了。

 

看着这个场景,孟烦了开始疯狂的笑,一拳打翻康丫的水,让水洒了自己一身,他尽力的笑着,笑出了眼泪,而周围的人渣因为他的带头而肆意的笑着。

 

他一直笑着,假笑还是真笑他不知道,只知道笑得心快要碎掉,几乎能听见粉碎的声音。

 

女人很有教养和礼貌,等到孟烦了把笑出的眼泪擦掉,呜咽着出不了声的时候才开口,意思是只要迷龙替她的公公做一副三寸厚的棺柩,她答应。

 

迷龙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本就是一时冲动,但此刻他骑虎难下,“我能,不过我说的是你嫁给我,别听错了。”他甚至希望那个女人只是听错了,下意识看看身后某个已经停止大笑的人。

 

女人清醒得让迷龙害怕,她毫不考虑就回答了,“如果你能带我们回中国,给我们一个家,我可以嫁给你。”声音不卑不亢,但她依然是垂着头。

 

这下是真的了,迷龙意识到他真的有了一个有文化又有教养的老婆,竟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身后果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叫嚣,其中就有孟烦了。

 

“如果我死了,”女人提出最后的一个要求,她知道在这个世道,死比生常见太多,“你也能好好对雷宝儿,我就嫁给你。”她揪过身边的小男孩,刚才这小子还狠狠的踢了迷龙一脚。

 

这回迷龙是毫不犹豫的挺胸回答了,四周也因为女人这句真实得近乎残忍的问话而静默,取笑和嬉戏已然变质,“就算你不死,我也会好好对雷宝儿,就算你不嫁,我也要带你们回中国,就算我死了,我身后这帮混帐玩意儿带你们回中国。”他刻意的往后转身,看到人渣们眼里的肯定和坚决。

 

于是,迷龙就这样捡到了一个他第一眼就觉得熟悉的老婆,她叫上官戒慈,顺带一个活泼的儿子,他叫雷宝儿。

 

【二十三】棺柩

 

看到那副渐渐显出形状的充满生机的棺柩,孟烦了有那么一刻想马上死去,然后享受享受这个天然的房子。他呆呆的看着那个满身腱子肉的家伙,一边高呼着一边挥着手上的斧头,粗矿和细腻在他的手下一分一寸的展现着。

 

轰隆……

 

一棵大树被迷龙砍下,堪堪的倒在孟烦了身前的几分位置,在他发上布满落叶纷纷。迷龙茫然的看着他造出来的效果,翻飞的叶子,衬着似笑非笑的孟烦了,时间停滞。

 

【二十二】死罪

 

孟烦了对于迷龙的死罪已经辩不出毒舌和阴损,抽出一根火柴玩弄着,他永远也点不着这些家伙,只好用梗子在臂上的伤口上划来划去,看到伤口重新裂开又涌出血丝时,他竟笑出了声。

 

他玩了一会,伤口再次血肉模糊,笑意更深。“我要去行刑,给那个苟且淫乐的家伙一颗铁花生米,我们这伙人可等这天等太久了。”他对着死啦死啦勾起的嘴角显出他对这个罪名的不屑。

 

“行啊,”死啦死啦扯着嗓子,“但若私行纵放,你们的六斤半就留在那边不用带回来了。”他警醒的看着孟烦了身后那拨自发的炮灰,忽然对孟烦了准备要做的事情有所了解。

 

“您真是心思缜密喽。”孟烦了笑得灿烂炫目的扔下这句,“那您干嘛不用您缜密的心思去看看迷龙做的那口棺材,您试试用您的淫乐苟且之心做这样一口棺材?”转身紧握着手里的步 枪,指节生痛。

 

【二十一】只能是你的枪

 

人渣们把迷龙揍了个半死,其中下手最狠的就是孟烦了,他拿枪托不停的打着迷龙的头,仿佛要把那颗脑袋敲开,但显然脑袋的主人还是不清醒。

 

“打!打够了赶紧给爷松开,这他妈的瘪犊子也勒太紧了。”他转身让人渣们看看捆着他手的麻绳,企图博取点同情。

 

“龙爷,敢情您还真真儿以为人这次跟您玩过家家来着?”孟烦了调侃着面前的男人,想把手里的步 枪捏断,然后示意蛇屁股、不辣和豆饼举枪。

 

“你们不仗义,死啦死啦也不仗义!真打啊?”迷龙呆了一下,看进孟烦了的眼睛,终于读到不一样的东西,明白死啦死啦不是吓唬他,而是真的要他死。

 

“他是团座儿,能跟您这号的讲仗义?我们是来送你上路的,你要谁?还是你要他们?”孟烦了指指远处想过来又畏惧于刚才群殴气势的那帮新丁,不经意的笑了。

 

“我要你!”迷龙闭上眼大叫着,心脏不能压抑的狂跳。他莫名的想到这颗心脏如果能因为那修长的手指轻轻一勾而停顿,倒也不错。

 

“好!”孟烦了也很爽快的举起枪,准星套住迷龙的心脏,他是瘸子,但用枪从来都是百发百中,他已经开始数数,“一二……”

 

“等等,我要睁开眼看着你个瘪犊子开枪!”迷龙忽地睁开眼睛,直直的看着孟烦了。

 

“好,我让你看着!”孟烦了的手指搭上了扳机,周围只剩下人渣们沉沉的呼吸声和阵阵风吹叶子的声音,“一二……”

 

“等等,那啥,我死了之后帮我照顾我老婆孩子呗。”“好!一二……”“等等,我渴了……”“你有完没完!”

 

孟烦了拿着他们推来推去递到他手上的水壶,恨恨的给迷龙灌水,眼神冷得让迷龙打颤,“烦啦,”迷龙声音很低,“只能是你的枪,知道不?”

 

单薄的身体轻轻一僵,孟烦了把水壶剩下的水全倒到迷龙的头上,转身瘸回去,“他妈的一个两个都不是好东西!”

 

不知道是迷龙老婆的发飙起了效还是那副生机盎然的棺木起了效,迷龙没能死在孟烦了的枪下,他依然要为死啦死啦卖命。

 

【二十】生而醒悟

 

“嫂子在那边……”孟烦了面无表情的推开那个浑身湿透刚刚死里逃生的男人,指着他身后的位置,示意他应该转身。

 

男人漆黑的眼眸很茫然,他低头碎碎念叨着:“你没事……没事就好……”再次抬头,他准确地顺着孟烦了手指的方向找到了他刚刚捡回来的妻子和儿子,粗壮的手臂紧紧地把两人圈在怀里,“吓死我了……你们没事就好!”温顺坚强的女人轻轻扫着男人厚实的后背,朝着不远处的孟烦了抱歉的一笑,孟烦了报以礼貌的笑容。

 

【十九】庭审

 

“我是学生从军的……”孟烦了把从军四年的一切娓娓道来,求学时所不耻的鄙弃的龌龊的,他在这四年都已尝透做遍,对过去的冷淡,对现今的热切,让他想挽救这个把他们带回东岸的家伙。

 

虞啸卿听得很用心,也很震惊,若这个学生兵在他的麾下,又当如何?但他不得不打断他的絮语,因为那让他烦扰不堪和惴惴不安,“中尉,下去!”严厉不失安抚。

 

但,孟烦了抬头看向他,眼里竟是恨意满盈。

 

看着他瘸着腿艰难的挪回去座位,虞啸卿的心脏没来由的抽痛,他想起不久前在收容所,他所承诺的“医药管够”,一切成空。

 

【十八】错失

 

“要走了?”孟烦了抱着手看着面前这个忽然变得干净的男人,有些不适应。庭审过去快半个月依旧没有消息,这个伪团座看来也回不来了。

 

迷龙不为意的撇了一下嘴,“不走又能咋了?”刚才他抬头看紧闭的窗户,却被那炫目的阳光刺伤了眼睛,再睁开,只看到眼前一团模糊的光影走来,但凭气味他也能知道那团光影是谁。

 

“我也不知道现在图个啥,把命都豁出去了,啥都捞不着还天天受那窝囊气!”他把头埋进水缸里,让灼痛的眼睛恢复过来,抹去脸上的水,他满意地发现他终于可以看清楚眼前那张瘦削的面容了,“你读过书,跟我老婆一样,你说说你怎么想。”把话说出口之后,迷龙似乎感觉到自己这句话有些别扭,又急急辩解了一下,“你有见识,有文化,我想听你的话。”

 

孟烦了不觉得有何不妥,有些自嘲,“小太爷也没多少见识,你小子捡到宝了,如果能安生,就走吧。这句话小太爷没说过,今天破天荒送你,你再问我也不会承认我说过的。”他顿了顿,深呼吸一下,“你……你们……别死了……”好听的嗓音竟有些哽噎,说罢转身离开。

 

因这句话失神的迷龙伸手一捞,想拉住那个仓惶逃开的人,却与对方的指尖擦过错失……

 

【十七】龙团座

 

死啦死啦意气风发小人得志的样子,让孟烦了想飞踹过去把他踢翻然后暴打一顿,但他没有,他选择同样小人得志的走进内院观看长在墙上的迷龙。

 

噗通……

 

看呆了的迷龙从墙上消失,阴沟里传来一声“哎哟,你个瘪犊子团座……”

 

【十六】师部的阳光

 

师部一如既往的忙碌,孟烦了捧着龙文章杂乱的文件不知该问哪一位。

 

“孟副官?”一个如笔杆直挺的军人停在他的面前,严厉的声音中竟有几许温柔。

 

被晒得晕晕的头脑终于聚焦起一个人影,“啊!师座!”孟烦了艰难的作了个敬礼的样子,被太阳晕得炙热的头顶像被人猛敲一记,然后从那缺口抽空所有的支撑一样,他直直的倒向地上,身上却没有预期的痛楚,反而是让人心安的温暖。

 

“你想喝水吗?”批改文件的虞啸卿看到床上的人终于睁开了眼睛,好脾气的说着。

 

孟烦了一看清楚自己躺着的地方就像被虫子咬一样马上挣扎着起来,仓惶地敬了个礼,就跑出了门,却留下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

 

虞啸卿拿起那把龙纹匕首轻轻摩挲着,就像抚着刚才昏睡的某人嶙峋的脸颊一样温柔。

 

【十五】我带你去飞

 

“小太爷今儿,二十五了……”孟烦了淡淡的说着,瘸在迷龙的后方,他似乎对周围清爽的空气很感兴趣,拼命的呼吸着,“我说龙爷,您好歹照顾一下,我是伤员。”

 

迷龙听懂了,转身跑回孟烦了跟前,手臂稍一用力,轻轻的就把他扛在了肩上,然后把双臂伸开,向前奔去。

 

“我带你去飞!”

 

【十四】二十五岁的烈酒

 

“你行不行啊?”孟烦了担心迷龙这一脸盆喝下去会晕个三五年。

 

“行,为了这个房子,为了个家,”迷龙停顿了一下,没有再说,仰头就把酒倒进了喉咙。

 

呛,真他妈的呛!

 

【十三】沙盘之战

 

“对不起,你的手下不是草包,我道歉。”虞啸卿本以为这个瘦弱的传令官只是会英文、脑子转得快、枪法准、说话麻利,他没想到,自己在沙盘上输得一败涂地。

 

孟烦了敬了一个笔直的军礼,眼里却不见尊敬。

 

【十二】暗道

 

“烦啦,我在这里!”听到前面受惊小兽般的尖叫,迷龙慌乱的拨开张立宪,窜到最前面,把孟烦了紧紧抱在怀里,“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渐渐平静,孟烦了睡着了,他回到了北平的四合院,书香庭院,繁花入梦。

 

【十一】突击队长

 

“好一个死亡之舞,这位勇士,你愿意当我的突击队长吗?”虞啸卿笑吟吟的看着发呆的迷龙,孟烦了想过来阻止,被死啦死啦拦着。

 

“为什么不让我过去!”孟烦了几近嘶吼,“队长是我!是我!”

 

“他不会让你死,你还不明白?”死啦死啦迎上虞啸卿飘过来的目光,勾紧孟烦了的脖子。

 

孟烦了没说什么,他走过去,他记得对方欠他东西,“师座,能把匕首还我吗?”

 

“你带那个做什么?”孟烦了一直知道匕首丢在了虞啸卿的房间,他一直没有取回,这次他一定要取回。

 

“留念。”

 

【十】难逃

 

“求你!他不该因为一个逃兵而死!”死啦死啦跪在军部,哀求着根本没在里面的人。孟烦了跪在旁边。

 

两天,漫山遍野的找了两天,他们终于如愿跪在了虞啸卿的面前,“求你!救他!”死啦死啦不吝啬气力的叩着头,孟烦了也是。

 

“我无能为力。”受伤的虞啸卿躺回了车上,似乎睡过去了。

 

【九】一夜无眠

 

“烦啦,留下来陪我说说话吧。”迷龙哀求着,他明白这是最后一晚了。

 

孟烦了看了看迷龙的老婆,有点迟疑,而她却很大方,“你们兄弟聊着,我今晚陪宝儿睡。”转身拎着雷宝儿的衣领便已离开。

 

“你应该跟嫂子好好聚聚的,看你脚也不利索。”孟烦了抚着迷龙被打断的那条腿,声音变得很低。

 

“烦啦……”迷龙伸手想去够孟烦了的脸庞,却因为腿上的伤起不了身,孟烦了低下头去触碰着那只宽厚的手掌,“还记得我说的一句话吗?”迷龙笑着问。

 

“我记得,我会要求的。”孟烦了把头靠在了迷龙的胸口,听着那很快会因为自己而停顿的心跳。

 

“烦啦,不要死,答应我,要活很多很多年,还有照顾她跟孩子。”迷龙很认真的说着,引得孟烦了一笑。

 

“很多年是多少年?”孟烦了好笑的抬头看向迷龙。

 

迷龙竟真的思考着,“记得我的名字吗?三十六划,就三十六年。”三十六年后,你不会记得我,也不会记得这个晚上了。

 

“好,就三十六年。”那我要做些什么让自己记得这一晚上?

 

亲吻很自然的点在唇上,带些青涩,带些宠溺。衣衫褪尽,一夜无眠。

 

我,只能死在你的枪下。

 

【八】消停的人

 

砰!

 

孟烦了的手指轻轻一勾,絮叨的家伙终于还是消停了,终于不呱噪了。

 

在手臂上浅浅的划上一道口子,看着盈出的鲜红,他低低的像跟自己说话,“第一年……”

 

【七】死啦死了

 

“求你,放过他!”孟烦了跪在了虞啸卿的面前,不停的叩头。

 

“不是我不肯,我也无能为力。”虞啸卿又何尝不想救他,只是,党派的纷争,他已经无能力去阻挡。

 

“求你,放过他!你要什么都可以!”孟烦了继续叩着,额头渗着血丝。

 

“你竟然拿自己来换他?只为保住这颗惹是生非的脑袋?”虞啸卿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人,心里越来越痛。

 

“是的,只要能救他,什么都可以!”血漫进了眼球,营出艳丽夺目的色彩。

 

“你走吧,我能救的不会要你来换。”虞啸卿无力的垂下头,掩饰着不能控制的情绪。

 

【六】能去哪里?

 

“他让我带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包括逃走,张立宪没有说后面那句。

 

“回祭旗坡吧,我累了……”

 

想去哪里?我又能去哪儿?

 

【五】永世不愿相见

 

“做我的团长,跟我北上!”虞啸卿命令着,语气不容抗拒。

 

“可以,但我要西进。”孟烦了回答也干脆。

 

“为什么?”

 

“我不想再见你!”永世不愿相见。

 

【四】折磨

 

虞啸卿推开病房的门,只看到孟烦了拿着一把匕首划向左臂,鲜红的血液顺着白皙的皮肤蜿蜒而下。他冲过去抢下了匕首,“你疯了!”将那把龙纹匕首重重的扔在地上。

 

孟烦了轻蔑的看着虞啸卿,眼神像看着一个陌生人一样冷淡,“小太爷是疯是死与你何干?”语气尽是戏谑。

 

发力一扯,虞啸卿把床单撕出一条布条把孟烦了的手臂缠起,除了新划的那条,上面有三条同样的伤痕,不同的是已经愈合成淡红的肉芽。

 

“你这是做什么!他已经死了!死了四年!”虞啸卿咆哮着扼紧孟烦了的手腕,“你就这么折磨你自己?就这么折磨我?”疯狂的摇晃着他单薄的肩头,发泄着愤懑。

 

孟烦了眼里放空得很远,低头看着染红的床单,竟然笑了,“对,四年了……”转眼看向面前的虞啸卿,恢复了骇人的恨,“我没有折磨你,痛,能让我记住更多。折磨你的是你自己。”

 

【三】对岸

 

“跟我去。”这句不是命令,更像哀求。

 

“不,我要留在禅达。”孟烦了回答的很干脆,摆弄着手上的匕首,臂上仍然系着绷带。

 

还渗着血的第五条伤疤。

 

“为什么?”被拒绝太多,虞啸卿还是学不会将“为什么”吞进肚子。

 

“我还要照顾他的老婆孩子,这里还是他的家。”孟烦了提醒着虞啸卿现在坐着的地方是迷龙的房子,用一脸盆烈酒换回来的房子。

 

“他死了!”虞啸卿也在残忍的提醒着,“你守着这些他也不会回来!”

 

“我知道。”孟烦了抬起头,“我还记得,他死在我的枪下。”

 

虞啸卿踏上船板的一刻,恍然以为后面有某个人,猛地转身,可是,什么也没看到。

 

眼前一黑,再醒来,已身在海峡的那方。

 

【二】上官戒慈

 

“嫂子?你还好吧?”孟烦了看着苍老异常的上官,那人的死对她而言打击巨大,好不容易重新得到的幸福,就这样没了。如果不是她还有年幼的宝儿,刚烈如她早已随那人而去。

 

她努力压下喘息,虚弱的笑了一下,握着孟烦了的手,指甲因为身体的痛楚而无意识的深陷他的掌心,“烦了,我能求你一件事吗?”

 

“嫂子,有什么事跟我说,只要我能做到!我答应过迷龙照顾你和宝儿的。”孟烦了用力的回握着她的手,希望将她的痛楚转移到自己身上。

 

她因为这个名字被刺激得剧烈地咳嗽起来,孟烦了连忙拿起一旁的手绢替她拭去嘴角溢出的血丝。“咳咳……我……我怕是不行的了,烦了,帮我……帮他照顾宝儿,可以吗?”她断断续续的终于把话说出来。

 

“他是我的弟兄,他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孟烦了拿起盛满汤药的碗小心的喂给她,“嫂子你也会没事的。”孟烦了勉强的说着谎话,他刚才跟大夫谈过,上官大概只剩下一个月了。

 

上官看着孟烦了黑亮的眼睛,呼吸渐渐稳定下来,“烦了,迷龙跟我说过,很喜欢你的眼睛,能带给人安心,我一直很想看。”浅浅的微笑一如多年以前,娴静端淑。

 

孟烦了愣了一下,努力把自己的悲伤掩藏起来,坏笑着眨巴眼睛,“得,小太爷今儿就给嫂子看个够!”苦涩的气氛因为共同的回忆渗进了一丝甘甜,却又因这丝甘甜而更显苦涩。

 

【一】信件

 

上官在一个月后还是去了,孟烦了替她料理好后事,就回到她和宝儿的家整理行李。在床头的抽屉里,他发现了一封信,信封很新,上面是娟秀的女子手笔:孟烦了亲启。

 

“很感谢你愿意照顾宝儿,我知道你是因为他才答应的。宝儿虽然不是他的血脉,他却倾尽心思去爱护,我很感激,但从我认识他的时候,他的眼神就告诉我,我不可能是他的第一位,他有他最在意的人,我一直想弄清楚那是谁。他每天都提起你,说你聪明说你贫嘴,说你打枪准说你文化好,说起你教他写他的名字,说起在收容所里的白菜猪肉炖粉条,他眼里的光芒我从来都没看到过,我终于找到答案。烦了,我希望你也能幸福,忘了他吧。”

 

“她都知道……都知道……”孟烦了跌坐在床边,无力再欺骗自己,他甚至不能想象一个女人要有怎样的大度才能忍受这一切。他卷起袖子,看着上面九条刀痕,苦笑了一下:“嫂子,这么痛,你让我怎么忘……”

 

她是上官戒慈,不只是迷龙他老婆。

 

【零】终曲

 

灰暗如发黄胶卷般的画面一一掠过脑海,笑得如此坦荡,杀得如此肆意,如今,只剩下一个垂暮的老人呆坐在小院,独自回忆起那似乎已经是远古的物事。

 

老人依旧眯着眼睛,修长的手指从袖口抽出什么,笑着低语:“小太爷做到了,三十六年,一年不少。”手中的物件浅浅划过腕口。

 

轻微的裂帛声,黏稠的液体缓慢的为这最后的画面铺出殷红的地毯,更像是迎接新人的喜庆装饰……

 

究竟是谁杀了谁,谁才是真正的杀手……

 

第二天,雷宝儿在院子里看着梧桐树下已经冰冷的老人和他脚下染血的匕首,身上铺满一夜间枯死的梧桐落叶,手里攥着的生宣也沾染了几抹缨红,上面写着的是一个他同样深爱着的长辈名字,终究明白。

 

整理老人遗体的时候,雷宝儿终于因为老人左臂上斑驳的刀痕痛哭失声,三十六道,新旧参杂,仍然开裂着的伤口,齐着手腕的动脉而割开……

 

生宣上,那个名字下是一副工整的对联:

 

则苦海无尽处,腾无容,穿云而逝;

则乐境止于心,欲无期,逐日而去。

 

雷宝儿轻轻念着这两句,把宣纸扔在二人坟前的火盆里,燃起最炽热的火花……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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